飛機降落桃園機場時,我的心情是複雜的。
作為一個從小看臺灣偶像劇、聽周杰倫長大的大陸"90後",我對這座島嶼的想像始終停留在"發達""現代"和"與我們不同"的標籤裡。
然而,當我真正拖著一隻行李箱走進臺北街頭時,眼前的老舊騎樓、褪色的廣告牌和緩慢移動的機車潮,讓我下意識懷疑自己是否走錯了片場。
這裡怎麼和電視劇裡的臺北不太一樣?
在臺北的第一週,我租住在中山區一棟上世紀80年代的老公寓裡。
房東阿嬤聽說我是大陸來的,特意泡了杯凍頂烏龍茶,用帶著閩南腔的普通話解釋:
"我們這裡房子舊歸舊,但都是永久產權的哦!政府要修路也要和住戶商量,不能隨便拆的。"
她指著窗外一棟被高架橋"繞開"的四層小樓,語氣裡帶著驕傲。
後來我才知道,臺灣的土地私有制讓許多老建築得以保留,城市更新遠比大陸緩慢。
一位在泉州開過麵店的臺商Sam曾感慨,大陸一年沒去就"彷彿進步二十年",而臺灣的街景"彷彿停在九十年代"。
這種"舊"並非落後。
在臺中,我拜訪了一家由百年酒廠改造的文創園區。
鏽跡斑斑的蒸餾罐被改造成藝術裝置,老倉庫裡陳列著年輕設計師的布藝作品。
一位穿著亞麻襯衫的店主告訴我:"大陸朋友總問我為什麼不做網紅風裝修,但對我們來說,歷史本身就是最好的設計。"
這種對舊物的珍視,在九份老街的百年茶鋪裡也能感受到。
60歲的老闆娘不用智慧手機,卻能用一壺烏龍茶讓客人品出時間的滋味。
真正打破偏見的,是一次迷路的經歷。
那天下著雨,我在高雄六合夜市找不著回民宿的路,一位穿著人字拖的大叔主動湊過來:"妹妹,你要去哪裡?我機車載你啦!"
十分鐘後,他不僅把我送到門口,還塞給我一袋剛買的炸雞排:"這個配檸檬汁超讚,你們大陸沒有吧?"
後來在花蓮,租車行的小豬哥聽說我想去太魯閣,乾脆關店半天當起免費導遊。
他笑著說:"你們回去多幫我們發小紅書,下次來給你打折!"
大多數臺灣人,其實很有善意。
一位在臺灣做旅遊生意的瑞典人胡馬迪,有一次去醫院看病時,素不相識的病患堅持讓他先抽號,
在夜市排隊,後面的人會主動保持一臂距離,生怕碰到他的揹包。
這種"過度熱情"甚至讓初來者不知所措。
正如那位瑞典人所說:"有時候我只是多看了一眼路標,就有人衝過來問要不要幫忙。"
不過,習慣了大陸便捷式生活的我們,到了臺灣可能會感受到"落後"。
當我向臺商朋友吐槽"在臺灣不能用支付寶好麻煩"時,他苦笑:"我們回臺灣過年才像回到原始社會!"
他列舉了一串對比:大陸看病手機掛號、違章掃碼繳費、孩子學費線上支付,而臺灣還要跑銀行排隊,大陸用APP就能操控智慧家居,臺灣人還在用二十年前的遙控器。
但臺灣人用另一種方式詮釋"便利"。
在墾丁,民宿老闆丁靖恆的解決方案是"信任":租電動車不收押金,全憑客人自覺。
他開啟手機給我看相簿:"去年有個上海客人不小心刮花車漆,自己掏錢修好才還車,還多付了200塊新臺幣當補償。"
在臺南一家咖啡館,我認識了28歲的阿宏。
他在上海做過兩年工程師,年薪衝到140萬新臺幣,卻選擇回老家開手衝咖啡店。
"大陸機會多,但太像永動機了。"
他轉動著虹吸壺,蒸汽模糊了鏡片,"有次加班到凌晨三點,我在全家便利店吃關東煮,突然想起小時候和爺爺在廟口吃米苔目的樣子......那種生活感,多少錢都買不到。"
不過,對於臺灣年輕人來說,老舊的社會並非他們完全喜愛的。
他們只得在這中間尋找平衡點。
32歲的K哥曾在北京網際網路公司做到中層,最終選擇到蘇州開設文創工作室。
"大陸市場能讓我年薪破200萬新臺幣,但臺灣教會我怎麼把利潤分給合作的老師傅。"
他展示著最新設計的漆器杯墊,圖案融合了福建土樓和臺北龍山寺的窗花,"你看,兩岸的'不一樣',才是我們的競爭力。"
離臺前夜,我坐在淡水河畔看日落。一位賣烤香腸的阿伯遞來竹籤:"妹妹,要不要試試我們'臺式浪漫'?加蒜片和辣椒醬才是靈魂!"
咬下第一口時,我突然想起那位瑞典人的觀察。
臺灣人拼命工作,卻總能在生活縫隙裡找到"小確幸"。
或許我們最大的誤會,是用"同與不同"的尺子丈量這座島嶼。
當大陸用"支付便利"定義進步時,臺灣正守護著人與人之間的溫度,當我們將"發達"等同於高樓時,他們在老宅裡延續著三代同堂的煙火氣。
就像那杯九份的凍頂烏龍,沒有拿鐵的精緻,卻能在回甘裡品出山嵐與歲月。
但不管怎樣,"煙火氣"與"守舊和落後"總是能被畫等號。
如果能互相交融,當然是最好的結局。